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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斷子絕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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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九曲回廊之外的湖水被盡數激起漣漪,芭蕉葉上晶瑩的水珠不斷往下滑,落地無聲,泉水的叮咚聲被雨聲湮滅,似乎整個世界都處在一片迷瀅之中。

翠墨靜靜跪著,分毫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她全身濕透,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雙眼已經快睜不開,整個人看上去無辜可憐。

閑鷗站在廊下,實在看不過去,冰冷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嫌惡,再度開口,“翠墨姑娘,王爺說過不見除了長歌小姐之外的任何人,你還是回去吧!”

“王爺不見奴婢,奴婢便不起身,跪死在這裏又何妨?”翠墨低垂著頭,充滿堅定的聲音傳到閑鷗耳中。

“王爺受傷了,他正在休息,你便是跪到明天他也不可能知道。”閑鷗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翠墨淡定的面容上迅速閃出幾分慌亂,“王爺傷到哪裏?”

“長歌小姐已經替他包紮上藥,這個不用你擔心。”

翠墨再也聽不下去,她咬緊牙關霍然起身,卻因跪得時間太長,又淋了雨,身子有些受不住,一個後仰就要倒去,卻突然被人從後面扶住。

翠墨神智清醒了幾分,勉強睜開眼回過頭。

百裏長歌撐了傘站在翠墨身後,將她扶正後縮回手面無表情道:“翠墨姑娘這招苦肉計對我可不管用,畢竟王爺不在場。”

見到百裏長歌,翠墨便想到她與王爺之間的種種,想到方才百裏長歌大聲吼小世子,還不讓別人幫小世子穿鞋。

翠墨氣不打一處來,她站直身子,抹去臉上的雨水,死死瞪著百裏長歌,“晉王府的事,何時輪到你這個外人來插手了?”

“翠墨姑娘如今說話的語氣與初見時分外不同。”百裏長歌勾起半邊唇瓣,嘲謔之意盡顯,“在我的印象中,翠墨姑娘秀外慧中,聰明賢淑,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說著,便伸出食指去挑翠墨的下頜,雙眼帶著興味,像在欣賞一件玩物,“瞧瞧,往日裏如蜜糖一般甜的嘴兒如今說出話來竟這麽賤。”

翠墨何時受過這等氣,當即氣得臉色鐵青,曲線畢露的胸部急劇起伏,半晌沒能出聲。

“我不是晉王的正室,你也不必擺出姬妾的架勢來與我對峙。”百裏長歌松開她,隨意移開目光,“你只要記住一件事,晉王府從前沒有正室姬妾之分,今後也不會有,我是晉王的未婚妻,也會是他唯一的妻子,你既然是寧貴妃安排在晉王身邊照顧小世子的婢女,就該遵守婢女的本分,若我沒記錯,上一次,是晉王親自將你送回棲霞宮的,而這件事也經過了貴妃娘娘的同意,按理說來,你如今在晉王府什麽都不是,方才放任你如此大聲與我說話,已經算是我寬容大度了,倘若換成別的主子,指不定早就將你杖斃,屍骨無存了。”

“百裏長歌,你別高興得太早!”翠墨氣得發抖。

“怎麽,難不成你還想弒主?”百裏長歌對她眼中的恨意視若不見,專挑翠墨的軟肋戳針,她再度伸手,輕拍翠墨冰涼的臉頰,“瞧瞧你這張讓男人見了就心動的小臉,為了爬上晉王的床,一定費了不少功夫保養吧?可是你陪在他身邊三年,為什麽到了現在他連你的手都沒有拉過?”

翠墨臉色瞬間煞白。

“我是該說晉王對你格外尊重還是該說你的狐媚術沒練到家?”百裏長歌好笑地睨著她,“有些技術,你若是不會,我不介意親自指導你。”

翠墨一聽,直接氣得暈倒在積了一層水的地板上。

百裏長歌眼睜睜看著她倒下去,微蹙眉頭,“閑鷗,將她帶下去,讓青姨幫她沐浴更衣,醒了之後遣她回宮,如今不清不楚地待在晉王府,這像什麽話!”

晉王府只有小宦官,沒有小丫鬟,所以她只能讓青姨受累幫翠墨沐浴更衣。

閑鷗聞言,迅速走過來將翠墨拖了下去。

百裏長歌朝著葉痕的房門處望了一眼,她知道,方才的這番喧鬧,他一定全都聽見了,但她今日心有不快,況且他疲乏至極,她懶得進去打擾他,索性轉身回了嘟嘟的房間。

嘟嘟穿好了衣服鞋子,依舊坐在小圓杌子上苦思冥想,青姨去了凈房,所以此時的房間內,只有嘟嘟一人。

“怎麽樣,想好了嗎?”百裏長歌收了傘走進來,語氣和目光皆柔了幾分。

“嘟嘟不想拖累麻麻。”嘟嘟想了半天,對手指出聲,“上一次我被壞人帶走,害得麻麻冒險救……”

“傻嘟嘟。”百裏長歌坐過去,將他抱起來坐到床上,“你是麻麻的乖寶寶,麻麻疼你都來不及,怎麽會嫌你拖累我呢?讓你做這些是想讓你從小就學會堅韌,學會自立,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樣的話,將來走出晉王府誰也不能欺負到你頭上知道嗎?”

“嘟嘟知道了。”他忙不疊點頭,“以後嘟嘟會自己穿衣穿鞋洗臉,還讓風弄叔叔繼續教我武功,等我長大了,不僅要保護自己,還要保護爹爹和麻麻。”

“對,這樣才乖。”百裏長歌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

嘟嘟順勢依偎在她懷裏,“麻麻,學穿衣穿鞋簡單,可是一到下雨我就怕,我學不會不哭怎麽辦?”

“那就哭,使勁兒哭。”百裏長歌輕輕拍打著他的背,“哭到你哭不出來的時候就再也不怕打雷了。”



雷了。”

嘟嘟似懂非懂,歪在她懷裏沒多久就沈沈睡了過去。

百裏長歌小心翼翼地錯開身,幫他脫了鞋子,將他抱到床榻上躺著,擡目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確定後面不會再打雷閃電,這才起身離開。

剛走出去就遇到青姨匆匆走過來。

“什麽事這麽著急?”百裏長歌一楞,在她的印象中,青姨向來淡定,極少露出這樣的神情。

“奴婢方才伺候翠墨沐浴,她在半途醒來,跟我說皇上回到龍章宮後對今日的事非常生氣,所以下了令讓所有棲霞宮的宮女殉葬。”

“殉葬?”百裏長歌眸中露出些許訝異。

難怪翠墨要不顧一切來找葉痕。

那樣一個美人兒,她怎麽甘心就這麽死了?

“翠墨還跟你說了什麽嗎?”百裏長歌問。

“別的沒有了。”青姨搖搖頭,“翠墨說她不想死,可是皇上下了死命令,安王對此事自然沒有異議,她求助無門,所以只能來找王爺。”

“她就那麽自信晉王一定會留下她麽?”百裏長歌眸中冷光一閃,隨後試探性地問道:“青姨,你覺得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我們應該告訴王爺嗎?”

“奴婢也不知。”青姨搖搖頭,“按理說來,翠墨在王爺身邊伺候了三年,王爺救她無可厚非,但下命令的不是任何一位官員而是皇上,王爺若貿貿然救她,就等於抗命,如今這個形式,只怕王爺不宜再與皇上發生任何爭執,否則對整個晉王府都不利。”

“青姨的意思是,這件事先別告訴王爺,我們自己把翠墨送回宮是麽?”百裏長歌對於青姨的回答有些滿意,勾唇擡目時越過青姨的身子看向後面。

“為了大局考慮的話,這件事的確不該告訴王爺。”青姨思索片刻後應聲。

“青姨……”站在青姨身後許久的翠墨此時慘白著臉,顫抖著唇瓣,“就連你也覺得我這個卑賤的婢女不值得王爺出手相救嗎?”

青姨一楞,她顯然沒料到翠墨會突然出現在她身後,怔然片刻,微微嘆氣回身看著翠墨,“你在晉王府待了這麽長時間,應當知道如今的朝堂局勢,寧貴妃雖然是王爺的養母,但她畢竟是安王的親生母親,殉葬這件事既然安王都點頭了,倘若晉王再去抗議的話,就一定會和安王發生爭執。死者為大,更何況死的是安王的母妃,倘若爭執的事傳進皇上耳朵裏,皇上怪罪的只可能是晉王,屆時府中所有人都會被牽連,所以……”

“所以為了你們所有人不被牽連,我就活該去殉葬是嗎?”翠墨聽到這裏,早已哭得泣不成聲,她萬萬想不到自己在這府中三年來最信任的青姨竟然會在這一刻幫著百裏長歌說話。

“沒有人說你活該去殉葬。”百裏長歌冷下臉來,“這是命,是你的命,倘若前三年你有本事爬上晉王的床混個名分,今日自然不必你去殉葬,但是可惜,你沒有做到,所以註定了今日的犧牲。你不是寧貴妃身邊的貼身宮女,護主子如命嗎?怎麽到了這一刻反而吝嗇起來了,不就是一條命麽?大不了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我是女人,不是什麽好漢!”翠墨擡袖抹去眼淚,“百裏長歌,你說得輕巧,既然你覺得一條命沒什麽,你怎麽不去殉葬?”

“誰叫我有本事爬上了晉王的床呢?”百裏長面不改色。

翠墨一口氣卡在喉嚨,塞得說不出話,她恨恨擡步,朝著沈香榭方向去。

“站住,你往哪兒去呢?”百裏長歌厲喝一聲。

“百裏長歌,麻煩你弄清楚,你只是王爺的未婚妻而已,又不是晉王妃,你有什麽資格管我?”翠墨咬著牙,一字一句都傾註了滿腔恨意。

“翠墨,你怎麽能跟長歌小姐說這樣的話?”青姨蹙眉,失望地看著翠墨。

“那我該怎麽說?”翠墨赤紅著雙眼,“你們一個個都巴不得我去死,難道我還應該笑臉相對?”

青姨還想開口,被百裏長歌攔住了,她面無表情看著翠墨,“不到黃河心不死是吧?既然你執意,那我陪你去,我倒要看看你憑什麽本事讓王爺留下你!”

話完,拿過立在門口的傘當先擡步去往沈香榭。

翠墨也不管青姨的阻攔,撞著她的肩膀跟在百裏長歌身後。

已經站回原位的閑鷗見狀有些訝異,“這……”

“讓她進去!”百裏長歌擺擺手,“王爺若是怪罪,算我的。”

閑鷗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移開身子。

翠墨經過他旁邊時,冷哼了一聲。

閑鷗裝作沒聽見。

百裏長歌撐著傘往前走,雨漸歇,此時僅是霏霏細雨,繡花針一般,打在臉上透著涼意。

百裏長歌上前,剛想去敲葉痕的房門,裏面突然傳來聲音,“門未上閂,直接進來。”

百裏長歌收了傘,還來不及推門,翠墨迅速過來將她擠到一邊,自己推了門走進去,還沒說話,人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翠墨跟在晉王身邊,自然摸清了他的脾性,故而此時一滴眼淚也看不見,用異常平靜的語氣道:“皇上下令讓棲霞宮的宮女殉葬,奴婢不想死,奴婢懇請王爺出手相救。”

葉痕已經起身來到外間,手臂上還纏著方才百裏長歌為他弄的紗布。

百裏長歌見他不方便,趕緊走過去替他倒了一杯茶。

杯茶。

葉痕接過,卻沒有立即喝,雙眼看著跪在地上的翠墨,“你不想死?”

“是!”輕咬下唇片刻,翠墨點點頭,“奴婢不甘心,同樣是人,為什麽有的人能選擇自己的命運,而我就要因為一句話去殉葬?”

百裏長歌站在一旁,眸光一瞬不瞬定在葉痕面上。

“既然不想死,那便留下吧!”

一句話,說得漫不經心,仿佛留下翠墨只是件尋常的事。

百裏長歌的身子輕輕顫了顫。

“多謝王爺。”翠墨伏地叩頭謝恩,聲音中滿含喜悅。

“我還有事,先走了。”百裏長歌覺得自己再在這裏待下去的話就會成為笑話,她不想知道葉痕有什麽苦衷,只覺得胸口壓抑沈悶得很。

不等葉痕開口,她迅速出了房間,連傘都沒有拿直接沖出晉王府。

一路上,百裏長歌沒有過多的去想葉痕留下翠墨這件事。

葉痕不可能喜歡翠墨,這個她很肯定。

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覺得,胸腔中的那股怒意若是不趁機出一出,她會憋瘋的。

拖著沈重的身子步行回武定侯府,雨雖小,回到府邸時衣衫還是全部淋濕了,途中風弄好幾次現身遞傘給她,都被她拒絕了。

伴著連綿細雨走了一路,終於將怒火澆滅。

百裏長歌也不顧門房處齊大叔的問安,直接回去扶風閣,如今的她只想好好泡個熱水澡然後睡上一覺等著葉痕親自來解釋。

“大小姐,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秋憐剛去獨芳居送了湯藥回來就見到渾身濕透的百裏長歌,她一驚,趕緊將百裏長歌扶回房間又迅速去了廚房吩咐人燒熱水,順便熬了一碗姜湯端過來。

百裏長歌木偶似的坐在椅子上,連秋憐進來也不知。

把姜湯放在桌子上,秋憐走過去摸了摸百裏長歌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熱這才松了一口氣,又道:“大小姐,趕緊將這身衣服換了吧,否則待會兒肯定得感染風寒。”

百裏長歌恍若未覺,雙目盯著小幾上琉璃瓶內的魚兒。

那是嘟嘟怕她一個人寂寞特地裝了送給她的。

秋憐見她不動,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琉璃瓶一眼,沒見到什麽異常,她索性將百裏長歌扶到裏間,從衣櫃裏找來幹凈的衣服替她換上。

百裏長歌依舊抿著唇,雙眸空洞得可怕。

秋憐見她這副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秋憐,你有什麽話便說吧,我聽得見。”百裏長歌沒有擡頭,單從秋憐的呼吸聲便判斷出她的欲言又止。

還能說話就是沒事了。

秋憐暗自松一口氣,“大小姐,三小姐今日一直等著你。”

“我險些將這件事給忘了。”百裏長歌頃刻回神,“待會兒沐浴完我親自去找她,你現在就去幫我挑選兩個口風嚴實,安分乖巧的丫鬟送到百裏珊的院子。”

秋憐應聲退了下去。

百裏長歌喝了姜湯,不多時兩個婆子便擡著浴桶走了進來。

百裏長歌迅速將自己泡在熱水裏,半個時辰後才穿了衣服出來,徑直前往百裏珊的院子。

正巧秋憐帶著一個丫鬟走向這邊。

百裏長歌定睛一看,那丫鬟竟是沁雪,她微微蹙眉,“我不是說要兩個麽,怎麽才找來一個?”

秋憐有些為難,“三小姐患了疹子,那些個丫鬟一聽要去伺候三小姐,都嚇得臉色慘白,沒一個人願意去,只有沁雪自請去照顧三小姐。”

也是,誰會拿自己的命不當命?翠墨尚且為了一線生機違抗葉天鈺的命令偷跑出來向葉痕求救,更遑論武定侯府裏這些小丫鬟。

百裏長歌思忖著,百裏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擡眸看了沁雪一眼。

沁雪較之先前穩重了許多,此時低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

“你擡起頭來。”百裏長歌沈聲示意。

沁雪緩緩擡起頭,面上並無恐懼的神情,眸中也無分毫慌亂。

若不是百裏珊這件事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百裏長歌幾乎懷疑沁雪知道百裏珊患疹子是假,養胎是真。

“你知不知道我要讓你去幹嘛?”百裏長歌問。

“伺候三小姐。”沁雪回答得很平靜。

“那你可知道三小姐為何出府?”百裏長歌瞇了瞇眼睛。

“三小姐患了疹子,極易傳染,所以需要出府將養。”沁雪對答如流。

“你難道不怕自己被傳染嗎?”百裏長歌挑眉。

“我要向大小姐證明自己的忠心。”沁雪繼續安靜道:“只是疹子而已,比起上刀山下火海輕松多了。”

“好!”百裏長歌大讚,“就沖你這句話,我就讓你去玲瓏坊照顧三小姐,但到了那邊,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自己掂量一下,若是我在外面聽到任何不好的傳言,定要第一個找你問罪!”

“大小姐放心,奴婢知道分寸。”沁雪頷首。

宮門被關,百裏若嵐和百裏敬還沒回來,如今的府裏清靜得很,只偶爾聽得到瞎了雙眼的李香蘭低咒。

百裏長歌恍若未聞,帶著沁雪來到百裏珊的院子。

百裏珊聽說百裏長歌來了,立即推開房門出來迎接,“大姐,快進來喝杯茶。”

“不喝了。”百裏長歌擺擺手,問她:

手,問她:“你的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都收拾好了。”百裏珊低聲應道。

百裏長歌轉頭看了看天色,“原先我是想今日一早送你出城的,但早上我直接進宮了,沒時間,現在雨已經停了,且天色不算晚,我現在就幫你安排馬車。”指了指身邊的沁雪,“這個是我為你安排的丫鬟,我琢磨著一個丫鬟應該能照顧得了,你先帶著沁雪前去,等過些日子我再挑兩個穩重的婆子過來伺候你。”

“不,不用了。”百裏珊紅了眼眶,“大姐能幫我至此,珊兒感激不盡,這種事還是不要張揚出去的好,有一個小丫鬟就夠了。”

“你既不喜人多,我也就不勉強了。”百裏長歌說完,眼風向正廳瞄了瞄,“跟你爹爹說過了嗎?”

“說過了。”百裏珊點頭,“他說既然是你安排的,讓我遵從便是。”

百裏長歌頷首,想著二老爺倒是個通透的。

“沁雪,你去幫三小姐的東西拿出來。”百裏長歌對著身旁的人吩咐完,與百裏珊一起走出院子,往大門口而去。

秋憐套了馬車等在大門外。

“我就不送你了。”百裏長歌站在大門邊,看著百裏珊上了馬車,“秋憐的武功不亞於我,能安全將你們送達玲瓏坊,侯爺的別業。”

“大姐你回去吧,有沁雪陪著我就行。”百裏珊掀開簾子,透過鬥笠薄紗看著剛出大門的沁雪。

“秋憐,路上當心。”百裏長歌吩咐完最後一句便回了扶風閣。

秋憐向來聰明,早就猜到百裏珊懷有身孕,故而將馬車速度控制到最慢,與尋常人步行一般。

今日是寧貴妃發引儀式,更何況宮中發生了那樣大的一件事,且方才才下過一場暴雨,街道上非常安靜,連個擺攤的小販也沒有。

秋憐靜靜地趕著馬車,她一向不喜歡說話,更何況馬車裏坐著的並非她的主子,她更不會與百裏珊說半句話。

百裏珊卻有些坐不住,她待在家裏自然不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事,只得問秋憐,“侯爺和郡主為何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秋憐回答得很直接,“三小姐,您也說了,二小姐是郡主,準皇太孫側妃,或許寧王和寧王妃留她在東宮用飯也不一定。”

“這倒是。”百裏珊點點頭,垂下的睫毛在嬌美的小臉上投下一片暗影,暗影中,無限失落和遺憾。

她之所以會這樣問不過是想知道宮裏的動靜,想知道……那個人可還安好罷了。

沁雪感覺到百裏珊哀傷的氣息,安慰道:“三小姐放心,大小姐是神醫,她開的方子絕對是妙方,到了那邊以後,只要您按時喝藥擦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痊愈的。”

“是啊,大姐的方子怎會無效呢?”百裏珊喃喃接過話,腦海裏浮現那日百裏長歌與她說的話。

孩子生下來沒有爹,到時候她又該如何面對世人的眼光?

先前還不覺得,但自從剛才出了府,她才意識到未婚先孕的嚴重性,意識到自己即將面對的是全天下人的唾罵嫌棄。

心中隱隱有不安,百裏珊皺了眉,突然朝外面道:“秋憐,大姐說晉王殿下的生辰就在下個月,很小的時候,晉王救了我一命,前兩天聽大姐提起,我便準備了一份禮物,到時候你可要記得通知我準確的日子,我也好親自去……將禮物交給大姐讓她代送。”

秋憐聽得莫名其妙。

晉王殿下何時救過百裏珊了?

晉王殿下的生辰又與百裏珊有何關系?

這些話,她自然不能說出口,只得勉強出聲,應了個“哦”。

一路上,馬車走得極為安穩。

正駛向拐角處,那頭突然傳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騎馬的人似乎有急事,又似乎是覺得今日的大街上無人,所以將速度提到最快,閃電般沖了過來。

這個時候,秋憐趕著的馬車剛剛在拐角處冒頭,要想調頭已經來不及。

那邊騎馬的人用飛一般的速度沖了過來,馬上的人似是才意識到前方有人,立即拉緊韁繩,黑馬長嘶,背上肌肉一塊塊墳起,前蹄高揚,叫聲響徹天際,好容易才將馬兒停下。

這邊秋憐的馬兒受到了驚嚇,同樣揚起前蹄嘶鳴,這一動作,帶動車廂往後傾,晃動不斷。

百裏珊大驚,小臉嚇得蒼白,立即下意識捂住小腹。

外面的人淡淡瞥了一眼車轅上面帶憤怒的秋憐,冷硬的聲線仿佛用冰塊打磨過,“借過!”

秋憐怒不可遏,明明是這個人騎飛馬險些撞到她的馬車,怎麽反倒成了她擋住她的去路了?

“險些撞到人,閣下都不知道說聲抱歉的嗎?”秋憐冷著臉,擺明了不想放過他。

“秋憐,外面怎麽回事啊?”百裏珊小腹隱隱傳來疼痛,她緊緊捂著小腹,艱難地掀開簾子,一眼看到外面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

他身子挺直,面容被周身凜冽刻畫得棱角分明,狹長的眼眸仿佛蘊藏了萬丈深淵,隨意往哪看一眼,似乎都能冰凍三尺。

掀簾的那只手僵住,連帶著整個人都楞在馬車裏。

百裏珊萬萬沒想到能在這個地方遇到左丘鶴,她驚得說不出話,已經忘記了反應。

“你的人沒死沒傷,為何要我道歉?”左丘鶴居高臨下,睥睨的眼神陰霾冷冽。

“你這人怎麽說話呢?

麽說話呢?”秋憐大怒,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不要臉的男人,“堂堂七尺男兒,莫不是敢做不敢當?”

這句“敢做不敢當”讓百裏珊瞬間回過神,搭在窗沿上的手指顫了顫,她迅速縮回去放下簾子,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從簾間縫隙朝外面看。

然而,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那個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她一眼,哪怕她方才出了聲。

“我再說一次,借過!”左丘鶴陰鷙地眼神盯著秋憐。

“我不讓你過怎麽著,想打架啊?”秋憐抱著雙臂,眸中的冰冷分毫不輸左丘鶴。

“我不殺女人。”左丘鶴跳下馬,一步步走過來,“但若是打架,我奉陪到底。”

“嘖……口氣不小。”秋憐冷哼一聲,“丞相府的公子又如何,有權有勢就能隨意在街上騎飛馬,不顧他人安危了嗎?”

“少廢話!”左丘鶴薄削的嘴唇勾出涼薄的弧度,眼神陰沈到極致,“我若是打贏了你,給我乖乖讓開!”

看來他聽不懂人話!

秋憐強壓下滿腔怒意,轉身從車轅上抽出長劍,“嗤啦”聲過後,只見冷光閃爍,銀劍在陰霾的天空下仿佛凝結了一層冰霜。

秋憐剛想動手,馬車裏突然傳來百裏珊的聲音,“秋憐,我肚子痛,還是先讓開給這位公子過去吧,我們也急著趕路,否則待會兒來不及了。”

她的這番話,秋憐自然聽得懂。

看來方才那一番驚變動了胎氣。

秋憐咬咬牙,不甘心地收回劍,狠狠瞪了左丘鶴一眼。

左丘鶴聽到馬車裏的人說話,涼薄的嘴角笑意漸染,卻是陰沈駭人的神情,“既然要生了,還坐個馬車出來瞎逛什麽,想斷子絕孫麽?”

秋憐怒不可遏,正待發作,那邊左丘鶴已經翻身騎上馬,繞開馬車踏著滿地水漬而去。

“你才斷子絕孫,你全家都斷子絕孫!”沁雪再也聽不下去,大手狠狠掀開簾子沖著早已遠去的人大罵。

百裏珊捂住小腹的雙手不住地顫抖,唇線蒼白,神情無措,整個人縮在角落裏,仿佛迷了路的貓兒。

“三小姐,您沒事吧?”沁雪見狀,擔心地問道。

“沒事,我們走吧!”百裏珊搖搖頭。

“可是奴婢看你很不舒服的樣子。”沁雪放不下心。

“剛才……受到了驚嚇。”百裏珊喃喃回答,話完緩緩閉上了眼睛,在沁雪沒看見的陰暗角落滑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秋憐撫了撫胸口,不甘心地坐回車轅上繼續趕車。

百裏長歌回到房間後,突然想起來紅月的傷口才剛痊愈,原本想早早躺下的她在床邊止了腳步回過身出了扶風閣來到獨芳居。

紅月正坐在燈下拭劍,丫鬟婆子們早就被遣了出來,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她一驚,霍然起身就要將劍藏起來,卻還是沒有快過百裏長歌的速度。

“你在做什麽?”百裏長歌一進門就見到紅月拿了把劍楞在原地,她緊皺眉頭,“不會是又想割腕自殺吧?倘若真的那樣,我可不會再救你第二次,你若是真想尋死,盡管試試看!”

紅月早就習慣了百裏長歌說話的口吻,她也不甚在意,只看著手中的劍喃喃道:“這麽多年沒用過劍,我擔心自己連骨頭都生銹了。”

百裏長歌一楞,顯然沒料到紅月會來這麽一句。

隨即她挑了挑眉,“那你這是想重出江湖了?”

“身份都揭穿了,我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了。”紅月看著銀盤裏跳躍的燭光,神情黯然。

“那你想去什麽地方?”百裏長歌從水果籃裏拿過新鮮的蘋果,邊吃邊問。

“天下之大,總有我的藏身之地。”紅月收了劍坐回床上。

“既然不想死,那就是還有生的意識,既然有生的意識,那就一定有欲望,我不相信你會甘願放棄這麽多年死守著的任務一走了之,難道你不想回家,回夜極地宮覆命了嗎?還是說你現在離開才是真正去完成任務?”百裏長歌不看她,雙眼專註著手中的蘋果。

“總之,多謝大小姐出手相救。”紅月不愛說話,她也不想與百裏長歌多說什麽,只微微垂下眼睫道了聲謝。

“你這麽稱呼可不對。”百裏長歌笑著糾正她,“你可是侯爺的平夫人,論輩分,我該喚你一聲‘娘’,你的這聲‘大小姐’喊得折煞了我。”

“請你……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紅月輕咬下唇,神色頃刻間轉化為痛苦,“你說的沒錯,我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生命的珍貴,可我回來並非是為了留在府裏享受那些虛無縹緲的榮華,我的願望只有一個:回家。我不想記起那個人對我做過的事,也請你以後不要說了好嗎?”

吃蘋果的動作一頓,百裏長歌瞇著眼睛斟酌片刻,輕輕頷首,“行,既然你不想記起那些,就當自己做了一場夢,生了一場病,往後該怎麽活就怎麽活,沒人敢阻攔你。”

紅月向她投來感激的眼神。

“你能想通,我就放心了。”百裏長歌站起身,“得,我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紅月點點頭,一言不發。

百裏長歌才剛出門,就撞見百裏敬和百裏若嵐一前一後從外面進來。

百裏敬手中抱著一個錦盒,見到百裏長歌,他面上一喜,

面上一喜,急忙走過來將錦盒遞給百裏長歌,“這是我托人從外地買來的血燕窩,特地給紅月補身子用的,她如今不想見我,長歌你幫我送到廚房交給婆子燉來給她喝,若是紅月問起,你就說這是府中的存貨。”

百裏長歌接過錦盒,看了他身後滿臉怒意的百裏若嵐一眼,突然挑眉問,“平夫人倒是有血燕窩喝了,那我這個嫡親的女兒可有別的更好的?”

“有,當然有。”百裏敬迅速從懷裏掏出兩串佛珠,“這是法度寺來的,據說有保平安的功效,我讓人給你和若嵐一人帶了一串。”他將其中一串遞給百裏長歌,又將剩下的一串遞給百裏若嵐。

早就氣得臉色鐵青的百裏若嵐接過佛珠,順手往旁邊的藕池裏一甩,氣呼呼回了房。

佛珠迅速沈了下去,安靜的藕池泛開層層漣漪。

“你!”百裏敬蹙眉,卻礙於她的郡主身份不好發作,只得冷哼一聲回過頭囑咐百裏長歌,“長歌,你記得讓廚房燉給紅月補身子。”

“知道了。”百裏長歌漫不經心地回答,將佛珠攤開在手心端詳。

“那我……先回房了。”百裏敬朝著她身後的獨芳居瞥了一眼,略微遺憾的收回視線,轉身回了書房。

從李香蘭眼睛瞎的那一天起,他似乎一直睡在書房。

百裏長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輕輕勾了勾唇瓣。

將血燕窩交給廚房的婆子以後,百裏長歌回房滅了燈睡下。

秋憐回來的時候,腳步放得極輕,但還是吵醒了她。

“秋憐,怎麽弄到現在才回來?”百裏長歌沒有睜眼,對著外間問。

原本已經躺下的秋憐聽到百裏長歌的聲音,立即起身走到裏間點了燈,氣憤地說道:“別提了,半路遇到丞相府那個左丘鶴,他騎著飛馬險些將我的馬車撞倒,偏那人是個不要臉的,無論如何都不道歉,還咒罵三小姐快要生的人還出去逛街小心斷子絕孫,大小姐,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不要臉的男人?”

聽到那句“斷子絕孫”,百裏長歌眼皮跳了跳,隨即抿唇一笑,“能讓我們家秋憐氣成這個樣子的,必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

“可不是嗎?”秋憐顯然氣得不輕,今夜竟話多了起來,“下次再讓我看見他,我定要砍掉他的子孫根,讓他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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